愛爾蘭咖啡(完結) by 痞子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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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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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咖啡(完結) by 痞子蔡

文章 威席 » 週三 7月 16, 2003 7:52 pm

隔年年初,這個研究計畫得做最後的期末報告。
我打了條領帶,準備上台解說研究成果,讓付錢的大爺們甘心。
順利的話,這將是我最後一次因公事而來台北。
當然有空的話,我仍然可以隨時到台北。
只是對現代人而言,等到真正“有空”時,
通常已經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而且重點是,我失去了來“Yeats”的“理由”。
任何研究計畫都會有所謂的研究動機或目的,簡單地說,就是理由。
可是當我不必再因出差而來台北時,那麼我到“Yeats”的理由是?
我和她畢竟只是咖啡館老闆與客人的關係啊。
一個在吧檯內,一個在吧檯外。隔著吧檯,我們反而覺得安全而簡單。
逾越這條界線,也許就像愛爾蘭威士忌和熱咖啡逾越了那兩條金線一樣,
會讓愛爾蘭咖啡不再純正。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你今天打領帶幹嘛?」
『因為……因為今天要期末報告,所以我…我要打領帶。』
我因為有點心虛而顯得口吃。
她又看了看我的領帶,還有比平常更飽滿的公事包。
「我明白了。下星期你不會來台北了吧。」
我看著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她沒追問。
機械式地拿下愛爾蘭咖啡杯,磨碎咖啡豆,煮曼特寧。(咖啡豆太少了!)
倒愛爾蘭威士忌。(倒太多了!)
超過第一條金線,倒出一些,又倒入一點,還是超過。
索性一飲而盡。
再重新倒愛爾蘭威士忌。
加糖,點燃酒精,烤杯。(火太大了!)
旋轉杯子。(旋轉的速度太快了!)
靜靜地注視杯內的威士忌。(該離火了!)
熄掉酒精,加入熱咖啡,浮上鮮奶油。
「喝吧。」她開了口。


「想聽我的故事嗎?」她坐了下來,拔下眼鏡。
『嗯。』
「我唸的書不多,也唸的不好,畢業後一直在咖啡館工作。待過幾家
咖啡館,開始對煮咖啡產生濃厚的興趣。可惜現在的咖啡館愈來愈
重視氣氛和咖啡杯盤的講究,咖啡本身反而不是那麼受重視。」
「後來聽到愛爾蘭咖啡的故事時,我便下決心要煮一杯真正的愛爾蘭
咖啡。當我學會煮好愛爾蘭咖啡時,我就開了這家“Yeats”。」
「雖然這個故事只是傳說,或是人們的穿鑿附會。可是,我很當真。」
「開店以後,我一直期盼著客人點愛爾蘭咖啡。酒保等了一年才等到
第一杯愛爾蘭咖啡,我比他幸運,只花了三個月,你就點了。」
氣氛有點異樣,好像愛爾蘭咖啡內加的是有煙燻味的蘇格蘭威士忌,
而不是愛爾蘭威士忌。


她拿出了我第一次來“Yeats”時所看到的兩份Menu:
「你看看有什麼不同?」
我先翻了一下深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是20幾種咖啡的名稱和價位。
再翻淺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仍然是咖啡的名稱和價位!
我一直以為淺咖啡色的Menu裏面列的是各種茶。
原來這兩份Menu的第二面,才同樣是茶的名稱和價位。
差別的是,深咖啡色的Menu才有愛爾蘭咖啡。
『為什麼妳要做兩份Menu?』


「酒保當初也是這樣做,所以空姐才成為第一位點愛爾蘭咖啡的客人。」
「雖然我做了兩份Menu,但深咖啡色的Menu我從未拿出來過。」
「你第一次來時,我注意到你一直看著葉慈的畫像和詩句。雖然大多數
第一次來的客人,也都會這樣看,但別人是瀏覽,你卻是閱讀。」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決定碰碰運氣,看你是否會點愛爾蘭咖啡。」
「你第一次點愛爾蘭咖啡時,我心裡很激動。好像突然能體會當初酒保
聽到空姐說出“Irish Coffee”時的心情。」
「我很認真地為我生平第一個點愛爾蘭咖啡的客人煮咖啡,也很緊張。
你在喝愛爾蘭咖啡時,我一直偷偷觀察你。看到你喝完時滿足的神情
,我非常感動。以咖啡相交,也不過在此而已。」
「結帳時你一句衷心的感謝,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報酬了。你可知道
為什麼我總是堅持不讓你付帳?那是因為我一直不肯把你當客人。」
她不斷地說著,好像夢囈似的呢喃。


「今天再讓我堅持一次吧。」
『妳今天的堅持是?』
「因為你終於讓我體會到酒保為空姐煮最後一杯愛爾蘭咖啡時的心情,
所以我堅持請客。」
『是什麼樣的心情?』
「思念的絕望。思念跟火車不一樣,思念總是只有一個方向。愛爾蘭
咖啡可以流傳下來,但他永遠沒辦法讓她體會他的苦心。」
『妳思念誰呢?』
「一個細心謹慎的人。」
輪到我不說話了。


「對不起………」我們同時沈默了許久,她才開口:
「我剛剛忘了幫你加眼淚。」
她端起已經空了的愛爾蘭咖啡杯,怔怔地凝視半晌。
「已經是最後一杯愛爾蘭咖啡了,為什麼我這麼粗心呢?」
她的眼淚突然汨汨地湧出,從綠色的愛爾蘭草原,滴落到愛爾蘭咖啡杯內。
然後用右手食指,醮著眼淚,在愛爾蘭咖啡杯口,畫圈。
一圈又一圈。
畫到第五圈時,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說:
「Farewell。」
『Farewell。』我也跟著說。
我們沒說Goodbye。


回到台南,繼續規律的上班生活。
不用每星期固定出差的日子,格外顯得平淡。
偶爾跟同事們泡泡咖啡館,我總會試著找尋愛爾蘭咖啡。
有就點,沒有就算了。
即使點到愛爾蘭咖啡,通常只是材料相似罷了。
換言之,對很多咖啡館而言,愛爾蘭咖啡的意義就是威士忌加咖啡而已。
有的甚至還改加白蘭地。
更別說那個印了“Irish Coffee”的愛爾蘭咖啡杯了。


冬天快過去了,最適合喝愛爾蘭咖啡的季節也將結束。
而想念愛爾蘭咖啡的季節是該開始?還是該結束?
愛爾蘭咖啡和她,我到底最喜歡什麼呢?
我好像無法分別出對這兩者感情的差異,正如我分不出菩提樹和鳳凰樹。
如果愛爾蘭咖啡可以既是雞尾酒,又是咖啡;
那麼我是否能同時喜歡愛爾蘭咖啡還有她?


剛過完農曆年,幾個同事相約到台東的知本洗溫泉。
回程時,在台東火車站附近的咖啡館,我竟點到了愛爾蘭咖啡。
杯子對了,香味對了,連口感也對了。
只是老闆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肥胖中年男子。
我似乎已經可以分清楚她和愛爾蘭咖啡之間的差異。


我一面喝,一面回憶起以前在“Yeats”喝愛爾蘭咖啡的往事。
喝完後,酒精不僅燃燒了肚腹,連心也跟著燒了起來。
好像有種液體從眼角竄出,滑過臉頰,流進嘴裏。
有點鹹,又帶點酸澀。
我和她一樣,終於也嚐到了思念發酵的味道。


我等不及星期四的到來,也不需要等星期四的到來。
思念這東西根本不長眼睛,當思念之潮來襲時,是不挑時間地點的。
下了班,趕上最後一班台南往台北的飛機,到了台北。
離午夜12點還有一些時間,就站在巷口的菩提樹下等。
嗯,終於說對了,不再說成是鳳凰樹。


我推開“Yeats”的門,然後把寒冷關在門外。
她正拿著抹布,低頭擦拭吧檯。
「歡迎光臨。」她並沒有抬起頭。
我走到吧檯邊,坐下。
『妳還是喜歡用擦拭吧檯這一招嗎?』
她微微顫了一下,突然停止擦拭的動作。
抬起了頭。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你又跑來台北幹嘛?」
『因為想喝杯愛爾蘭咖啡。』


「需要加眼淚嗎?」
『不需要了。』
「為什麼?」
『因為我終於知道思念一個人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你思念誰呢?」
『一個認真而堅持的人。』


她仰起頭,微顫的手試著伸高去拿懸掛在吧檯上方的愛爾蘭咖啡杯。
卻怎麼也拿不下來。
我終於逾越了一直阻隔著我們的吧檯,走進吧檯內。
輕輕握著她的手,幫她拿下兩個愛爾蘭咖啡杯。



jht. 于2000年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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