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通往幸福的車票
版主: S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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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阿姐的同學。長得白白淨淨的一張臉,總是穿著一件黑色的燈心絨褲,圍著一條長過膝的白圍巾。 京都的冬天,街頭像個大冰箱,每回他來阿姐家裡,一進門總是先喊聲『好冷。』兩隻手搓搓被凍紅的鼻頭和耳朵。阿姐和我就會手忙腳亂地幫他把外套和圍巾掛起來,給他斟一壺熱茶。 阿姐和他都是唸藝術的人,兩人都攻雕塑,但手下的作品卻大相逕庭。短髮纖細的阿姐,做出的東西都有人那麼大,每每都要勞煩壯丁幫忙把做好的東西運到學校去。每回都見阿姐充滿感激地對前來幫忙的男生千謝萬謝,她鞠躬的樣子是日本式的,九十度大彎腰,臉上掛了一個令人不忍拒絕的笑容,一個若隱若現的酒窩在右頰。 而他就是每一次必到的壯丁之一,在為數不多的中國留學生裡他又是那個最沉默孤僻的。阿姐說他才和女朋友分手呢,心情沉重,否則不會看起來這麼陰沉。但我看他,一個高大的男人,白淨的臉上有著一雙深黑色的眼珠,那黑又分明是黑夜的黑,他整個人的色調是寒冬的冷色系,若不是那一條白圍巾,我會說這個男人像一堵牆,灰色的水泥牆。但這樣高大的一個人,他做出來的作品卻細膩無比,完全對照阿姐的大氣。 一個像阿姐這樣細緻的女孩兒出手這樣大,是令日本男人開眼界的;像他這樣一雙大手做出來的東西卻細緻地彷彿一捏就碎,這也是令人驚訝的。這樣的反比該也是藝術的一種吧。這個像泥牆一樣的人,卻是遇見溫情就軟化了。在阿姐冒熱氣的火鍋和熱茶招待下,他總是像眼裡冒著一層霧氣。一口熱茶,一碗熱湯下肚,他臉上的冰霜就慢慢融化,只見一個稚氣的他在冰雪中冒出來。他甚至還拉開隨身背包給我們看裡面一包包的台灣蜜餞。 別的藝術家在苦思靈感時總是煙一包一包地抽,但他是蜜餞一顆一顆地往嘴裡塞,還偏愛酸溜溜的炭燻烏梅呢。以前的女朋友總是一大箱一大箱地給他寄。 阿姐笑他是女兒心態,不但手工細、心思細,連愛吃的東西都和女孩兒一模樣,『稱你是好姐妹算了。』阿姐搖著頭一副很受不了的樣子。 『不過,現在可是正式宣布缺貨了。』他聳聳肩。前女友由原先一派的忠誠也終於變成紫]別抱了。誰說時間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對於這件情變,他倒是自責很深。 『我就是那種不懂得怎樣對待女人的男人。』每每喝點溫熱甜膩的清酒,他就會失神地這樣說,一隻手撐著下巴,眼睛紅紅的。 據他說,那個與他相交數年的女孩,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好情人。 『就像我手中這杯清酒,不是酒香撲鼻,不會割喉,但是令人流連忘返。』他舉起將酒慢慢倒入口中,飲畢,將還帶有餘溫的酒杯貼著臉頰,像在回味記憶中那女孩的體溫。 但是,總是他的疏忽,在課業忙的時候忘記回信給她,在異鄉遭受挫折時便惡言相向;把個幾乎天天寫信、幾個禮拜便要寄來大箱他愛吃的蜜餞乾果的女孩弄得心灰意冷。 『結果就這樣了,我於是成了個孤獨人。』他對著還冒著熱氣的火鍋說著,也不管身邊的我和阿姐究竟有沒有在聽。 在阿姐京都的單身小公寓,我們三人縮著腳坐在挖了個洞的和室裡,一條被子由桌子中央鋪下誚礂畯怐爾},在凹下的洞裡還體貼地放了暖氣爐,戶外雖然是冷颼颼地,但是我們的腳卻是暖暖地。 我抬頭看著眼前的他,竟覺他的深情像山一樣地籠罩了我。給一個男人那樣的愛著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那一刻的我,想必是心生了感動,才會愛上他的吧。 這一位身裁偉岸的好姐妹,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很驚訝地問阿姐,『不是說上大學了嗎?怎麼是個小孩子?』 那天我把長頭髮紮了兩隻長辮,下午因為幫阿姐給她的大陶土馬上色,我身上穿的是一件藍色的吊帶褲。這一身打扮讓他以為我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女孩。就這一眼,我便注定在他的生命中永遠像個小孩,總是哭著,要他的注意,要他的擁抱。但是啊,但是,我要怎麼說呢?小孩流痊O真的傷心,小孩也是會心碎無依的。 在京都的那一個月,每一天我總是醒在想他的心情裡。 一早阿姐便會將我搖醒,帶我到學校去,她在工作室裡捏陶土,我便在一旁用阿姐用剩的陶土捏著鍋碗瓢盆。有時候,在隔壁的他會探頭過來看,邀阿姐和我一同去吃拉麵。 和他一起吃麵是愉快的。他總是叫味噌拉麵外加一塊炸排骨,我也每每跟進,不論他和阿姐怎麼勸我,我就是不換。 『怎麼就這點大就這樣固執?』這時的他,遠離了清酒,像也遠離了回憶,是一個很不一樣的男人,又成了一堵牆。 『你不是也這樣嗎?』我不服氣地回他一句。 『真是個小孩!大人怎樣就想跟著怎樣。』他拍拍我的頭。 其實,只是他嘗試的我也想試,他愛的我也想愛,他,痛的,我也願意痛。 就這樣,我,阿姐和他,我們三個人幾乎天天膩在一起。在阿姐忙著畢業展作品的那幾天,都是他陪著我去吃飯、逛街、看書店。 那時正是耶誕節的前夕,美麗的京都街頭掛起了細細碎碎的聖誕燈,滿街都是穿著紅格子裙披著大外套的女孩。不同於東京的街頭,京都的女孩是小家碧玉型的,個個都像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 他依然是穿著他的黑色燈絨褲披著那一條白圍巾,靜靜地走在我身邊。 已經夜了,路旁的啤酒屋裡一桌桌西裝筆挺的男人們圍著桌子飲酒、談天,一群男人,帶著公事包、繫著領帶,在狹小的店裡將酒一杯杯地倒進喉中。位子小,聲音吵,在廊下的幾桌有的連椅子都沒有,但是日本男人依然樂此不疲,可以站著喝酒直至午夜。 但我走著走著累了,想著再過幾天就要離開日本,離開阿姐,離開他。心中的不捨是很難說的。過馬路時他輕輕拉住我的手,我竟就此不肯放手了。死命抓著他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他扳過我的身子才看見我一眼的瓷A嚇了他一跳。『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哭了?』 『累了。』我擦擦瓷A撒了一個不算謊話的謊話。 他笑,『累了就哭啊?真是小孩!』他又揉揉我的頭髮。 『上來吧,我背妳去坐地鐵。』他說著,彎下腰。我於是就跳了上去。 他的背寬而溫暖,像我小小的家園。從沒有這一刻,我是這樣地不在意自己當場死去,在他的背上吐出最後一口氣也是幸福無比的。 上了電車,我依然賴在他身上不起來。他的表情看得出有點勉強,幾次他說『小孩,坐好。』但我就是不理會他的話,只管把頭靠在他胸前。 我不管四周是不是有看笑話的人,這些人我可能此生都不會再看見他們第二次;那個站在我面前手持晚報身穿深咖啡色長褲的中年男人,戴著黑色絨帽的女人,著皮衣的年輕女人……我不管,我不管 ……我、不、管。 這都市不是都是冷漠不相理會的嗎?看那個坐在車廂最內側抱著肚子酒醉而吐的男子,儘管他吐得掏心掏肺,也沒有人多看一眼。看晚報的繼續看晚報,閉目養神的連眼睛都沒睜開過。 那,又為什麼要在意我這小小的舉動呢?我不過是抱住了一個我喜愛的人,不願放開一秒鐘。 下了地鐵,我仍像個賭氣的小孩一個勁地拉著他,把整個人都吊在他身上。他呢,則是一臉的忍耐,沒有表情地。 到了家,阿姐來開門,看見我們的樣子,『怎麼像隻無尾熊似地吊在人家身上呢?』 他對阿姐聳聳肩,露出一個苦笑。第一次,他沒有說再見就離開了。那時距離我離開京都的日子還有三天。 三天,一對熱戀的情人可以說上無數的天長地久宣言,一個分手的場景可以反覆上演數次,美國、東京可以來回飛六次,阿姐要捐給市立公園的作品可以發展出一個雛型;但是,三天也可以像我這樣一事無成的。 那一夜過後的兩天,他都沒有出現。我不懂,這個世界是不容酗H們大聲說出自己心情的嗎?為什麼,當我勇敢地表現我的愛,別人卻驚慌而逃呢? 第一天在學校看不見他的人影,回到家,電話又像個啞巴般地沉默著。他竟就打算這樣和我訣別嗎? 第二天,我拒絕和阿姐去學校。一整天,我眼也不眨一下地看著那安靜的電話,我想,至少至少,他會和我說一聲再見吧!明天我就要走了。 但是,他沒有。 當晚,收著行李,略S不爭氣地掉個不停。啊!就要走了。但是要回去的地方並沒有一個在等待我的人,而我最想見的人竟對我別過了頭。 阿姐不忍心地告訴我,『他說,也傅
誰在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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