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麼一回事....看著夜空
突然有一種
精蟲上腦的感覺......不知不覺...就打出這樣的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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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兒
牠。是何時來到我家,確實的日期我已經忘記了。十幾年來,雪兒一直陪在我們家人的身邊,不論是我考上大學而出遠門讀書,還是離開學校投身軍旅時,只要是休假回家,雪兒總會搖著尾巴,早爹娘一步,到門口迎接我。在認識牠以前,「緣分」兩個字,對我是遙遠而無法置信的一個名詞;而在失去牠以前,我也不敢相信原來傷悲是可以到達如斯地步的…。
國二那年的某個平凡夏日,我就如同往常一般,騎著家裡那台中古破鐵馬,費力地朝家門挺進,只是出乎意料地,回到家,連車子都還沒停妥,一陣清脆嘹亮的狗叫聲猛地響起,連珠炮般毫不留情地,把我一顆還沒從學校教科書清醒過來的腦袋給轟得七葷八素;依然滿頭霧水的我定睛一瞧,大大的家門正中,威風凜凜地站了一隻五短身材,表情卻十足兇神惡煞的小狗。
我左右張望,怪哉,這隻不長眼的流浪狗那兒不去,竟敢跑到我家來撒野,只是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若一個人小時候總是被狗兒給欺侮,長大後若還能不怕狗,恐怕是相當少見的異類吧?至少我是屬於那比較正常的怕狗一族。我繞呀繞,打算從側面切回家,卻看到那隻小狗露出森森利齒,虎視眈眈地看著我的油肥小腿,我只好連退十步,手拿棍棒和牠遙遙對峙,哀哉!曾幾何時,我竟淪落到被一隻小狗監視而連家門都進不去,真是情何以堪?
這場外人看來十足可笑的鬧劇,一直持續到我的父親聽到門口出奇的喧鬧聲而出來查看時,才宣告結束。
踏進家門方知正門旁邊,那個一向用來堆砌書本與藥品一類雜物的空間,已經被一個不算小的不銹鋼鐵籠給「篡位」了,只是父親對我頻頻的詢問並沒多加理睬。我猛地想到,父親前一晚曾將家裡四個小孩集合起來,試探性地問道,我們贊不贊成在自己家裡養隻聰明伶俐,外貌可愛的小狗。結果可想而知,素無「恐狗症」的姊弟妹們,用壓倒性的票數將我這惟一的反對票給丟進垃圾桶裡,這下可好,老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效率了?看來這次的陰謀父親是預謀日久,不得不發也。我瞄了眼身邊正一臉戒備,好像隨時都會將我給一口吞掉的惡犬,暗暗抱怨著。
果不其然,當晚父親就又將我們幾個小孩給集合起來,算是正式讓我們與這隻小狗認識認識。老爹說,家裡經營的是危險性高的金飾業,因此很早就想養一隻聰明又顧家的狗兒來看家,卻一直物色不到符合標準的對象,只是前一陣子,父親有事回到西港鄉下老家找叔公談時,在後院裡看到一隻正和同伴玩得起勁的小狗,原本只是因為好奇牠圓滾滾的曲線而跟叔公詢問,結果卻聽到叔公一個勁地稱讚這隻小狗聰明靈巧,說得父親心頭發癢,立刻就要叔公割愛,並趕著在叔公改變心意前就把牠給載回家。
「雪兒」這個名字,是叔公的孫女取的,不知道是不是希望牠能夠像雪一般玉潔冰清、冰雪聰明?我冷眼旁觀了一個下午,我的小弟打從一回家就跟雪兒打成一片、膩在一起,即使母親老喊著雪兒剛從鄉下運回來,還沒有洗澡也沒能阻止他的興致,難道這小狗真有什麼特別的魅力?父親說,雪兒離開叔公家以前,早就是好幾個孩子的媽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我不禁暗笑,或許是產後不保養,不論何時看到雪兒,牠總是搖著圓滾滾的肚子,有點重心不穩地追著人跑。
我對雪兒不佳的印象,很快就改觀了。只經過一個晚上,牠似乎就把家裡面的成員給全部記憶起來了,當我隔天從學校回來的時候,迎接我的不是雪兒近乎歇斯底里的狂吠聲,取而代之的是熱情的搖尾招呼,我不禁懷疑,所謂「女人是最善變的生物」一詞套用在雪兒身上是否也適用?不過更令我驚奇的是,經過母親重新梳洗整理過的雪兒,漂亮得令人不敢相信。
雪兒原來在鄉下老家時,因為總是在田野間遊玩,和其他狗友們膩在一塊,乾淨是和牠無緣的,也因此叔公嬸婆從來沒有為牠洗過澡,無怪乎我和牠第一次見面時,會將牠和流浪狗一般看待。經過母親一個下午辛苦的整理後,雪兒原本蓬頭垢面的外貌,簡直是從裡裡外外,百分百大翻新了一遍;原本已經分不出是褐色還是灰色,充滿令人絕望髒污的糾結毛髮,在母親為牠泡了三次熱水,用了半罐之多的洗髮精、寵物用清潔液之後,終於舉白旗投降了。
幾乎沒有洗過澡的雪兒,就像普通的狗一樣怕水,在母親辛苦地準備好一堆洗澡用的器具,卻多次傳喚雪兒未果後,只好叫來眾鄰居,用強力將雪兒「拘提」到澡盆中,我想,當雪兒看到那一堆鍋碗瓢盆,長到這麼大卻一次都沒看過的東西時,表情不知有多無助?
幸好將牠丟進澡盆後,只要別讓牠的頭太靠近水面,基本上雪兒還算是個合作的「犯人」,在弟弟妹妹兩人協助架住雪兒之後,雪兒終究還是乖乖地屈服於惡勢力之下,讓母親手中的「刑具」在自己身上橫行無阻。牠惟一能夠作的小小抗議,就是趁大家不注意時,將自己身上的洗澡水用「滿天花雨」的恐怖手法甩出,沒有注意到雪兒竟還有這招絕招的無知弟妹,據說不止一次吃了牠的暗虧,因此此後聽說要幫雪兒洗澡,弟妹總是躲第一個,當然,這是後話了。
說到雪兒,牠並非出身在貴族世家,沒有優良的血統書,只是一隻再平常不過,棕白相間的平凡小狗,或許單論血統,牠的商業價值遠比許多流落在街道上,無家可歸的流浪狗還不值錢。牠的輪廓很深,就臉蛋來看,實在是瘦得可以,但是在那小小的臉上,卻有一雙意外靈動的大眼睛。
雪兒的體型很讓人印象深刻,許多來到店裡的客人,見到雪兒所問的第一句話,往往是「牠是不是有喜了,幾個月了?」而我們只能苦笑著一次又一次地為牠解說,畢竟從我們認識牠開始,牠的體型就是這樣圓滾滾,隨著在我家時日越久,可愛的牠距離身輕如燕的美妙境界,恐怕是只有在作夢才能見到的事了吧?畢竟以一隻人立起來高度不到大腿的迷你尺寸來說,可能最多二十公斤重,但是出乎意料地,雪兒的體重卻是至少破三十五,這樣的「旗艦級」身材,原本從上方俯瞰還可以瞧出略呈橢圓的曲線,可是來到我家後一年,缺乏運動下,雪兒勉強還可以看出的曲線徹底破功,詭異的是,牠的體型不是持續地往橫向發展,而是讓肚子長得像個長型紙箱子,從正上方看,方方正正的就像一張矮几;小弟最後別出新意地給了牠一個綽號,叫牠「麻將桌」,看到牠短短的四肢,晃著肚子往前跑的模樣,真是服了小弟的創意,
過去曾經在書上看過,一隻成年的狗,智力可比人類三到五歲的小孩,雪兒在來到我家以前,早已經學會了普通諸如坐下、握手、站立等普通寵物學校都會教的指令,比較讓人吃驚的是,在排泄方面,我的父母親從來沒有特意去要求過雪兒,但在與牠相處的這幾十年間,我從沒看過牠在自己的籠子裡小過一次便,牠寧可把自己憋到快昏倒,看到爸媽或是我們經過,才急忙抓著門要我們帶牠出去「解放」,也不願意貪個便宜,在籠子裡尿個痛快。老爹總笑道,這樣的教養,是教也教不來的。冷眼觀察許久,才發現大家之所以會給雪兒這麼高的評價,不是沒道理的。
逐漸地,雪兒在家人心中的地位是越來越重要了,牠不僅盡責地擔任著看門的工作,在許多客人的眼中,對我們店面最深的印象,就是這隻晃著肚皮,又有著驚人嘹亮叫聲的小狗,也有不少客人是為了欺負這隻只敢叫卻又沒什麼膽子的可愛小狗而再度光臨我們店面,因此,說雪兒是我們家的「招財狗」,並不誇張。只是,在我們幾個小孩的眼中,雪兒並不只是看家的工具那般單純,隨著與雪兒認識時日越久,我們與雪兒的感情越來越深。
考上大學後,我離開南部,到中壢去讀書,由於距離家鄉實在有點遠,因此每逢六日假日,經常是只能打打電話以慰鄉愁,可是由於學生時期,還有漫長的寒暑假,因此對於離開雪兒,一直沒有特別的情感,回到家,我總只是習慣性地摸摸雪兒胸口的毛髮,笑著對牠說:雪兒,妳又肥了。直到離開學校,成為國軍的一員後,對外頭一切事物的懷念情感,才讓我逐漸注意到雪兒竟有著不可思議的靈性。當我從新訓中心第一次返家時,雪兒不僅在我還遠在車站時,就跑到門口等待,甚至當我回到家時,才從母親口中得知,雪兒從前一天晚上就好像在等待什麼,一直跑到門口,從門縫中往外窺看,一個晚上幾乎都沒有休息,甚至我還沒回到家,雪兒就已經預先知道了一般,坐在家門邊,一直往車站的方向看,不管爸媽如何呼喚,就是不走。當時我看著雪兒的大眼,有一股無法形容的感動流過心中,雪兒在我的心中,好比家人一般,只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原來自己在雪兒的心中,也有著相同的地位。
曾聽說狗會預設自己心中認定的主人們的總排名,對牠越重要的人所下的命令,牠越是服從。在家中,父親對雪兒最是嚴格,若雪兒有不聽話的情形發生,父親就會打牠的屁股以示懲戒,也因此,父親不止對我們小孩子有絕對的權威性,發出的命令對雪兒也一樣有著不可抗拒的絕對性。畢竟誰都不希望沒事情屁股卻莫名其妙地印上一記熱辣辣的鐵砂掌。而母親則是負責提供牠食物的糧倉,也是萬萬得罪不得的對象,因此往往只要父母親一叫,雪兒就有如火燒屁股一般直衝到父母腳邊待命。而我和小弟,雖然口中不說,卻一直在暗中較勁,拼鬥著兩人誰能占上雪兒心目中排行第三的位置。雖然說來無聊,但我倆卻一直樂此不疲。
時光流轉,我從年少輕狂的國中生,升級成了高中生;雖然在家的時間變短了許多,可是我知道,雪兒依然會盡責地守衛著我家的大門。隨著日子過去而無止盡增加的課業,幾乎快把自己給壓榨到吐血。在天色朦朧中拖著疲憊腳步回家的我,最感到窩心的,還是雪兒每一天,每到放學時間就會守候在門口等我回家;雖然我不知道牠最期待的是我的歸來,還是我每天所帶回來的美味小點心。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歲月不僅在母親的秀髮灑上銀白的足跡,原本貪玩好動的雪兒,也逐漸變得喜歡慵懶地躲在前廊的大辦公桌底下乘涼;視力逐漸變差的牠,有時即使碰到熟客人,也會吼個一兩聲,等到發現是認識的客人之後,才有意無意地把視線轉開,無辜地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雖然,父母親很喜歡用這點來取笑雪兒,可是在笑聲中,我漸漸感覺到,內心深處有一種難掩的悲哀:雪兒畢竟是老了。牠的視力、嗅覺與原本的活力,都在快速地退化中。
據說狗的壽命,約等於人類的十幾到二十餘歲,此時的雪兒,最少已經有人類的五六十歲了,雖然牠依然健康,在我們呼喚牠時,依然會甩著牠圓滾滾的肚子,飛快地跑到我們身邊,可是,在我們心中,已經隱隱能感覺到,與雪兒分離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所幸,直到我上了大學,進入軍中,這一天始終沒有來臨。雪兒依舊是雪兒,雖然視力退化,要等到人影接近到一定程度,牠才能辨認出來者何人,可牠的叫聲依然如往昔一般清脆響亮。休假回家,我仍喜歡逗著雪兒玩,只有這樣才能稍慰心中那無法抑止,卻又無法擺脫的不安。
民國九十一年五月份,我入伍滿一年,也是雪兒來到我家的第十年。當我背著旅行包包,從營中快樂地休假返家時,方踏進家門,沒聽到雪兒一貫嘹亮的叫聲與可愛的身影,出奇寂靜的家中,只有看到一個空盪盪的大鐵籠,沉默地閒置在那裡。
「爸,我回來了。」就一如往常般,我跟父親問了聲好。對雪兒的失蹤,並沒有帶著太大的驚奇,我想,雪兒可能又自己跑去大小便了吧。雪兒對自己家附近的路已經相當熟稔,又在這兒住了十年之久,總不會連小個便都還會迷路?因此,我並沒有多擔心什麼。
只是,在家中出奇低調的氣氛中,我才發現事情似乎並不單純。
原來雪兒走了。在我休假回來的前兩天深夜,靜悄悄地走了…。
我的心情出奇平靜。只記得那個有點悶熱的安靜夜晚,我靠著雪兒的籠子好久好久,不知是想從冰冷的鐵籠中,多感受到一絲絲雪兒的存在?還是為自己竟未能在那分離的最後一刻,陪在雪兒身旁而贖罪?我不知道,但是我和小弟就是這樣不發一語,默默的坐在籠子旁,直到天明。
過去每當母親為雪兒洗完澡,我總喜歡將雪兒抱到胸口,和牠臉貼著臉,感受著彼此的體溫和心跳。雖然要將牠抱離地面時,牠會擔心地踢著後腿,彷彿相當擔心這個笨手笨腳的主人會一個不小心,失手將牠跌落到地上;可是當我將牠放到胸口,用左手將牠環抱住以後,雪兒就會好像突然脫了力般溫馴地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與我的左臉頰貼在一起,甚至就這樣直到睡著。
這是我與雪兒之間的某種默契吧?那種心與心最親密的接觸;因此即使雪兒走了,輕觸著牠的籠子,我彷彿還能感覺到牠的存在;即使牠的生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但我相信雪兒的心還留在我們身邊。
牠雖然對父親的威嚴相當恐懼,可是在父親受傷臥床期間,牠卻每每鑽到父親床下,一待就是一個下午,牠的貼心,陪父親度過那段最為孤單與痛苦的黑暗期;雪兒走後,父親雖然口邊不說,可是當他坐在客廳那張大躺椅時,還是會不自覺的朝雪兒那偌大的空鐵籠招手,然後在發愣一會兒後,又默默地將手放下。
對提供牠食物,照料牠起居的母親,雪兒應該是最為感念的吧?在雪兒死後,母親不知道在黑夜中,為牠流了多少淚水。重感情的母親,對雪兒簡直有如己出,有時甚至讓我們這些小孩眼紅,可是想到當我們在外讀書、當兵、工作時,能陪著母親悲傷歡笑的,除了父親以外,就是這隻靈彗的「女兒狗」了。
常常與雪兒玩在一起的小弟,對雪兒的逝去,顯得最為悲傷;只因一向晚睡的我,不只一次在睡熟的小弟眼角邊,看見晶亮的淚滴。作風硬派的小弟,口中雖不承認自己有為雪兒落淚過,可是孫悟空玩出來的把戲,哪能逃過如來佛的一雙慧眼呢?在我進入軍中以後,小弟對照顧雪兒所花的心思,甚至已經可以與母親相比;四散讀書工作的兄姊們,由於時間不能配合,離家的路程更是一個比一個遠,因此當然不可能如往昔般,朝晚陪在他的身邊,與他暢談心事,此時能略解小弟寂寞心情的,除了自己班上那群大男孩以外,就只剩下沉默,但卻會一直溫柔地陪在他身邊的雪兒了。
雪兒,妳知道嗎?妳離開後,並不只是一個家庭為妳心傷,妳的舊主人,我的叔公嬸婆兩老,也著實為妳傷心好久,直到今天我回到鄉下與他們兩老聊天,我們的話題中心還總是離不開妳。
在妳走後,我才深深體會到,雪兒妳對我並不僅只是朋友,而是一個等同於家人的存在。有時候對自己的父母與姐弟妹,我還是會在自己四周搭起一座圍牆,要想越過這道堅固的防線,就要有被狠狠凍傷的覺悟;只有妳,永遠是那般小心、仔細的越過我心中這道深不見底的壕溝,靜靜的陪在我身邊,聽我傾訴心中那無止盡的怨忿,在我心靈幾乎崩潰時,給我安定下來的力量。雪兒,妳知道嗎?我有多希望能再一次與妳在一起,即使只是靜靜地吹吹風、看看美麗的夜空,在今天也只是個不可能實現的奢求。
妳在那兒過得好嗎,雪兒?如果還有下一世,我希望還能與妳相見,即使那時妳我可能不再擁有今日的相貌,但我相信命運之線,會再一次將我們繫在一起,那時,我們再好好的聚聚、再好好的欣賞妳此生還沒欣賞夠的美麗星空,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