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中不可替換的位子（下）

[Niya elf]

愛情中不可替換的位子（下）


文/matisse‧伍

「嗯……..是朋友！」你深沉著，像顆投入深湖的石頭久久久久才吐出一枚虛弱的氣泡，彷彿陷進某段回憶中尋不回來時路。
我想那應該是你屬於前一段情事的記憶。我們從來不問彼此的過去，刻意不去窺探對方身上背負的關於失去的歷史。你的這一段過往我也不想知道，真正不想，只是當我從背後仰望你時剛好被對面來車的遠光鐙閃了一下，突來一陣心悸，一股置身愛外的孤寂心慌油然昇起。渴望擁抱，與你，這一刻。


車繼續在我眼中本城最美的街道駛著，懸蕩在體內的酒精已被逐漸清醒的意識收攏的奄奄一息，我都快醒了。偷偷看一眼前座各懷心事而沉默著的你和她，街旁商家的七彩光燦店招是我眼前畫面的背景，車往前去，一直開進絢麗的背景中，連綿的霓虹燈幕像是就要往燦爛的光明前程走去，然後就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冷氣從排檔桿上的出風口朝我身上吹來，感覺冷，整個人瑟縮著從心底打了個冷顫。我害怕起這一刻你與她之間的靜默，我被這凝結的氣氛逼得窒息，我仰望著窗外不斷往後退的招牌深呼吸，深喘口氣，看著寫在招牌上面的文字，每個瞬逝而迷離的字看來都像在標注著你們的幸福記事，預言著一場美好將來。

我用力閉上眼睛，把耳朵關上，逼著自己睡去又擔心真的睡去。

「……..這陣子常常搭你的便車，找一天你有空時，我請你吃飯。謝謝你。」她聲音愈見溫柔，堅定地說著沒有問號的肯定句。

「不用客氣，反正順路又是過渡時期….妳保險理賠談得怎樣了？新車選好了嗎？」你也好了，又回復了一貫的說話。那麼，我剛剛是多心了，你一點都不想要她分擔你的心事的！

「….嗯….還再談…….」她似乎沒有預料到你的問題也不想談這個話題，有點意興闌珊地敷衍著，「咦~.這歌不是松田聖子的“黃昏的頭巾”嗎？好像不是她的聲音耶！是誰唱的啊？」很快地她從一路聽著的音樂中找到話題。

「中森明菜，她新專輯裡翻唱了這首歌。」我禁不住想笑，你又恢復了惜字如金的特色，在她面前。
強抑住的笑意牽惹起最後一縷耗弱的酒氣迴流至胸口，整個人被一股暖流籠罩著，忍不住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

「原來是翻唱的啊！嗯~~好有意思哦！好像三十歲左右的前中年男子都特別迷中森明菜，我的一群大學男同學也都是她的fans，可是啊….像我們這群OBS少女就比較欣賞她事業與情感上的天敵─松田聖子，年紀愈大愈是喜歡……..耶？怎麼你好像專捧回鍋中生代歌手的場呢？上星期在你車上聽了五天的葉樹茵，你說聽她唱歌會讓你回想起小時候老家因拓寬馬路而砍掉院子裡的茉莉花樹的那段童年回憶，這禮拜卻換了同樣中生代屬菟絲花的中森明菜。」她一口氣說著。

「菟絲花？」你開口問著我同樣的疑惑。

「那是我們這群OBS對於“ No love No anything”這種女子的形容。菟絲花是一種必需依附在其他樹木才能生長的植物，我覺得中森明菜就是這種類型的女人，得依靠愛情才能存活，愛情不順遂整個人即奄奄一息了無生氣，演藝事業亦大受影響。而她的主要對手─松田聖子，我們的Queen，那種在愛情與事業上的勇往直前，看見合適的對象與演出機會，主動迎上精準切入與瀟灑不回頭地俐落轉換，精彩而富足……….只活一次的人生，千萬別浪費在裹足不前的猶豫與壞感情的泥淖中啊！要當個獵人，主動出擊！」她說到最後語氣忍不住亢奮起來，太過投入了聽起來倒像是在闡述著自己的感情觀。
她會欣賞松田聖子應該是一種同質的吸引，她的Queen在感情上的強悍行動力與絕佳痊癒力這一體兩面的特質在這夜我眼中的她身上，同樣具備。

「………….」你無話。我想也該是，這是她的態度，你向來不甘己事己不操心，況且是只有立場沒有是非對錯標準答案的情事。

車子陷溺在鬧區的車潮中，擱淺在壅塞路口的車流匯聚成一道銀河，街邊廣告看板的七彩跑燈倒映在緩行的車窗上，一條條刺激而挑動的腥紅、青紫、綻藍、炫黃光束穿透玻璃竄入車內，這一股股鬧熱的光影全部在她身上終結，她身上的黑衣將所有顏色吸盡，只剩臉上閃動著奇異的光，她凝神專注地望著前方，映在臉上的光影不斷變幻，透著一股詭魅而迷離的不真實感。她似乎想到什麼，法令紋漸漸爬深，微微牽起嘴角神秘地笑著，像個從水晶球中窺見天機的女巫。

「下個週末請你吃飯，文化中心附近新開了家義大利餐廳味道還蠻道地的！」她維持著剛才的笑意說著，把時間與地點都決定了。

「嗯….再說啦…不用這麼客氣….」你想你是想拒絕的，只是良善的你從來學不會說~不！你的回答教我放心，可你不能斬釘截鐵不夠明確的態度又叫我擔心。

「就這麼確定啦！你這種優質男人跟好餐館一樣都要先預定，否則……..會被別人捷足先登！」她最後說出這句露骨又具侵略性的話時突然將原先望向前方的臉轉向你，不停經過的對向來車將她頸窩的墜飾映照得光芒四射，整個密閉車廂被這股眩惑不真實的光充滿著，你一直沒有動作反應，彷彿被催眠了。

「…..」你遲疑著，臉紅了一下，什麼也沒說。她轉向面對著你的臉始終沒有移開，靜定地看著你，眼神中似水的柔情就要決堤。
眼前的畫面令我窒息，不安、恐懼、擔憂、憤怒一起襲來，重重地擊在我的胸口，我必須得拼命喊出聲音來才能喘一口氣。

「好啊！我最愛吃義大利菜了。我們努力想辦法把禮拜六的事挪開…」我來不及清潤緊澀的喉嚨話就急著衝出口，聽見我突然的開口，她微微震了一下，像擾亂了一盤精心佈局的棋，從幻夢的高築中跌進現實，一下子法術盡失，轉頭看我的慌亂眼神中有一絲不及藏住的輕怒薄怨，我清楚讀到。

「醒了啊….好多了沒？」你像鬆了一口氣，邊說邊鬆開領帶。

「他對你多好啊！怕你頭疼還幫你準備了普拿疼，有這樣的室友真叫人羨慕…」你話說完我還來不及回答，她似乎亂了節奏地硬給插進這樣的一句話，勉強維持穩定的冰冷語氣，像是因耗盡全力抑制住體內某股賁張的情緒揚起所致。

「說是羨慕，怎麼聞到一股濃濃的醋意啊….哈…」我原先是想接著對她說~~「反正順路，何必這麼客氣？」只是話到嘴邊，想到她口中的“室友”二字，想到她刻意擦上的香水，節節進逼的攻勢…..一顆心鼓譟了起來，開口卻是故意刺她一下~「嗯….好香的茉莉花香哦~~妳的香水選得真好！是剛剛在車上才擦的嗎？怎麼吃飯時沒有聞到？」她驕傲的自尊一下子受傷，別過頭去，再沒開口。我從後視鏡看她，剛好與她的眼光撞著，對方來車的遠光燈閃了一下，我再睜眼時她已經不在，她垂著肩將頭擺向車窗外。

我們都沉默著，不是太遠的車程彷彿都開不到終點，總算終於到她家了。

我思忖著關於這一夜的事，與她相關的劇情該如何告一段落。

「謝謝！小心開車！」她臉色有些憔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地解下安全帶。

「那….明早要不要我來接妳呢？還是妳要上去問一下妳室友明天順不順路載妳，晚點再 CALL我？」你邊點著菸隨口問著。我從你的無心問句中獲解了關於睡前電話的疑惑。

「不用了！我再硬逼著我室友明天順道送我去上班，下班後再陪我去看新車。也該決定買車了！」她掩不住地疲憊，一口氣說著，卻是愈說愈快，一句趕著一句，似乎很想逃開，結束今晚。

她從前座下車的同時我也刻意地跟著下車，她低頭拉整裙襬，抬頭時看到我，一臉的問號卻不想開口。晚風從她身後襲來，一股茉莉花香朝我身上送。看著她望向我滿載疑惑與防備的眼神，我深深地吐了口氣，低頭再想了想。

「我要換到前座！他開車我從來只習慣坐前座…..也只坐前座！拜拜！」這是我能說到的最極限，在人前。

「……我知道了……那…拜拜…」她聽著愣了一下，像面對著一道不願解題卻是僅有一個選項的單選題，眼神空洞地看著我，慢慢地一抹苦笑浮現，原先輕撫著裙襬的手漸漸鬆離兩手微微昇起掌心朝上攤開，再苦笑一次，這次笑出聲來，點點頭，轉身走去。

我繫好安全帶你還望著她的背影愣著，我故意生氣地搥了你胸口一下~~「再過幾個鐘頭就又會在公司見面了！這麼捨不得啊！」

「亂吃醋！妳看她的高跟鞋楦頭好尖哦！還翹翹的！走起來一定很痛！」你邊說邊皺起眉頭。

「那是今年最流行的“女巫鞋”，滿街的女生都這樣穿，你這土包子！我們公司的小第還打趣笑說~~滿街都是巫婆！……..嗯..你不覺得她看來像是神秘動人而充滿魔力的的女巫嗎？」我原想聊著其他，卻是心眼很小地又將話給兜了回來。

「…..看見穿這款鞋子的人我會想到馬戲團裡的小丑，看來教人難受，她們的腳趾頭一定都在鞋子裡交纏著偷偷哭泣，因為擺明是不舒服不合適的設計，硬要去穿只有承受痛苦的份！既要強忍著疼痛走路，臉上還要不忘掛著笑，真是愚蠢得教人既生氣又心疼！這多像是臉上總掛著淚卻要惹人開心的小丑啊！教人看久了會心生同情。」你好認真地說著，似乎要我聽明白什麼。

「…….」我聽著你似乎另有所指的話，就話意在心底抽絲剝繭一番…….那麼，我想你是曾經拒絕過她的吧！只是，你向來給人留餘地不夠斬釘截鐵的態度，讓她仍保有一絲希望，而在這一小段她以為的可能復活空間中盡展強悍的行動力。

一陣醉酒後的疲憊感襲來，我不想再聽見任何與她有關的話題了。
這一夜的她到底是我眼中充滿侵略性的神秘女巫還是你眼中惹人同情的小丑呢？我已經分辨不出來了。
也許是因為我與她的立場對立使然，我的不安全感加深了我的警戒與設防，一不小心防犯太過就成了主動攻擊。也或許是因為你始終抽離著不將這一切掛記在心上，於是你坦蕩地邀我赴宴，讓我與她同車，看著我的情緒波動，你別有寓意地談起惹人同情的小丑。

我們各自的體認，也許都有對的成份在內，但也一定存在著主觀的誤會。
沒有答案的，我想，關於愛情中的各種試煉。

「那…….我還可以讓小丑或是女巫搭便車嗎？如果她的掃帚壞掉的話？」你見我陷進複雜的沉默中，掛起孩子氣的笑臉拉著我的手問著。

「嗯……當然可以囉！我才沒那麼小心眼呢！哈….」說著說著自己都懷疑地笑了起來，卻仍不忘補上一句~「可是，不能坐前座哦！」

（完）